推薦閱讀 鄧克保的《異域》

轉錄 朱宥勳臉書

忙到一個段落，來講一件不吐不快的事。

前幾天，侯友宜去政大演講，在學生問到他對文化遊戲產業的看法時，他回答「小時候都在桌子底下看漫畫」，因此遭人恥笑。接下來，或許是為了一別苗頭，郭台銘臉書發文講自己小時候「躲在棉被裡」讀《異域》。

侯友宜的回答確實愚蠢，但也只是愚蠢而已。郭台銘之讀《異域》，卻讓我覺得更加虛偽。

你根本沒讀過這本書吧？？？或者就算讀過，也忘得一乾二凈了吧？？？

因為，《異域》要表達的東西，跟郭台銘發文的主軸完全相反。他不斷引用「異域故事館」的一句文案：「金錢可以買到武器，但不能買到和平。」然後以此重申自己在金門發表的「和平宣言」之用意。

問題是，「異域故事館」的這句文案，根本與《異域》毫無關係啊！

鄧克保的《異域》是一本充滿戰鬥氣息的小說。我曾說，這本小說堪稱「真正的反共文學」——不是那種謾罵共產黨的教條文章，而是真切描寫前線軍人浴血奮戰，並且反身檢討國民黨如何腐敗、導致局勢糜爛不可救的作品。

在整部《異域》裡，你絕對找不到任何「和平」的訴求，也不可能輕描淡寫地說「金錢買得到武器買不到和平」。關於金錢，《異域》是這樣寫的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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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，我們的實力由不足一千人，膨脹為一千五六百人，我不能不特別提出譚忠副團長領導二七八團撤退的情形，和我們在三島時所聽的略有點不同。原來，他們的團長ＸＸＸ是一直和他們一道行動的，可是因為他的妻子在很早的時候便飛到臺灣的緣故，到了小猛捧之後，#他第一件事便是出賣他部下手中的槍械，#共產黨用血的代價都沒有奪去的弟兄們的武器，他卻輕易的賣給土人了，#他把賣得的錢換成金條後，正色的對他的副團長譚忠說──

「我要先到臺灣去，部隊歸你指揮，我會請政府派飛機接你們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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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異域》裡，他們渴求金錢，更渴求金錢所能購買的武器、彈藥、糧食、醫藥。之所以如此渴求，是因為國民黨的將官總是能找到機會發揮強大的貪污能力，層層盤剝。小說不只一次寫到：孤軍聽說上頭撥發了軍費，但孤軍仍然刻苦作戰，什麼都沒有。唯有將官們在曼谷的房產，是一筆一筆在增加。

至於郭台銘念茲在茲的「和平宣言」，就更荒謬了。《異域》最討厭的，就是「會談」，就是那些徒勞無功的斡旋。他們只相信戰鬥。到了小說後半，許多軍官決議撤退回台灣，但包含主角在內的一批人決定留金三角繼續作戰。小說是這樣寫的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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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，大家仍決定留下來，我們不是替別人反共，而是為我們自己反共，一片血海深仇，和人性上對專制魔王的傳統反抗，使我們不和任何人鬥氣，何況人生自古誰無死？戰死沙場，固然淒苦，而一定要回到臺灣，老死窗牖，又有什麼光榮？只不過多一個治喪委員會罷了，我們不怕別人踏在我們的屍骸上喝他的香檳酒，只要不嫌我們，不再拋棄我們，便心滿意足了。然而，事實又是如何呢，「昔日戲言身後事，而今都到眼前來」，我們現在是什麼處境？我們急需要的是彈藥、醫藥、圖書，可是，我們得到的卻只有冷漠，和一些 #不能解決問題的會議，這不是我們後悔，我們從不後悔，我們每一滴血都為我們的國家滴下，假使有什麼感觸的話，我們只是憤怒和憂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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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郭台銘忘記了，我可以幫他畫重點：

#不能解決問題的會議

#不能解決問題的會議

#不能解決問題的會議

連會議都不能解決問題了，我很難想像《異域》的主角群會對更空泛的「宣言」有何好感。

當然，郭台銘不是文學專業，本不該要求他能多深入理解作品。但是，《異域》並不是什麼困難的文學作品。相反的，它的優秀之處，就在於它非常通俗，是足以讓任何人讀來都熱血沸騰的。正常人類，都不該讀不懂，乃至於讀出這麼離譜的差距。

顯然，郭台銘已經沒有（或從未有過）《異域》的熱血了。他所提出的「和平宣言」，正是鄧克保最反對的那種政客語言。拿《異域》來背書郭版「和平宣言」，這簡直是在羞辱這部台灣文學史上的戰爭文學傑作。

時至今日，《異域》的價值觀我們也不必照單全收。但既然要引用，總不能講出完全相反的價值觀吧？

有什麼比不讀書更糟的呢？就是沒讀還要假裝自己有讀，還以自己的謬見去「誣陷」作品。由此來說，侯友宜雖然愚蠢，至少還蠢得光明正大一點。